林木茸茸、绿波泛泛的九阳山在仪陇东部龙走蛇行,终于在与紫山梁即将交汇的地段疲惫不堪。它痛苦地挣扎着,愤怒地昂起奋争而不屈的头颅,于是,一个形如石笋的山麓突兀而起,孤峰骤拨,高险雄峻,海拔达793米,成为仪陇境内116座山峰之冠。登高望远,东瞰平昌望崇,南望营山太蓬,西眺仪陇金城,北窥巴中友风,可谓极目蜀天舒。杜甫《望岳》中“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荡胸生曾云,决眦入归鸟。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绝妙意境尽收眼底。一山独秀,卓尔不群。后人由是冠其名曰——立山。
名称来自于形象,但盛名却关乎于瑞雪。每至隆冬时节,冰雪骤至,宛若一夜春风吹得梨花千树万树开,九阳山舞银蛇,立山玉柱擎天。每当大雪初霁,冬日重新钻出云层,映照山峦,积雪便不堪温暖,在几天之内尽融消于自然,银色的世界复归于苍翠,而独立山一峰仍冰天雪地,红装素裹,分外妖娆,残雪就像朵朵凌寒独放的白梅,在日光下晶莹剔透,久开不败,蔚成胜景。于是仪陇便有了著名的古八景之一——“立山霁雪”。清代进士胡辑瑞曾慕名而登胜境,并有诗云:
“闻道立山顶,天空玉桂扶。
春深残雪在,地迥一尘无。
此景高寒最,何人心迹俱。
仙灵应笑我,只作卧游图。”
该诗写景状物,神形兼具,当是写给立山最早的广告词了。
须晴日,可向山而攀。山顶有寨,顽石巨垒而陈之,固若金汤,壁垒森严。至于建于何年,因何而建,史书已无考证,但其防卫功能却跃然眼前。山如刀削,垒似恶刹,金戈似无用武之地,铁马亦难择地落蹄,无论攻击起自何方,入侵者都会望而却步,自叹山高路陡,望不可及。
但真的让来攻者望峰息心的,不是一峰孤秀的山峦,而是山顶上笑看人间的神灵。已不知是何年何夕,中国神话人物中的一位女杰破云而来,降临山顶,直到现在,都在过着一种山间才数日,世上已千年的逍遥生活。
她就是传说中的黎山老母。有的地方称她为骊山老母,而到了立山,她甘脆化身为立山老母。在民间传说中,唐朝的樊梨花、宋朝的穆桂英都因得到过她的真传而以巾帼英雄之飒爽英姿闻名于后世。文学名著《西游记》第二十三回:“三藏不忘本、四圣试禅心”中都曾有“黎山老母不思凡,南海菩萨请下山。普贤文殊皆是客,化成美女在林间……”的诗句,所以除了仰望,我辈凡人注定是无法和她对话的。
不能对话也罢,朝圣却是必须的,庙在山顶,坐东面西,云雾缭绕,宛若仙山里的琼阁。登上山门,一对石狮武士般分列左右,背脊上各背负一根粗大的圆柱,构成简洁而神圣的山门,门楣上有联:“山门不高因雪霁,雾里高阁任云封。”迈过山门,便是通明殿了。檀木雕就的立山老母端坐于正殿之中,拂尘在手,衣袂飘飘,鹤发童颜,慈祥满面,催人顿首长拜,仰之弥高。寺院西面建有一个造型别致的小楼,自号“摘星楼”,凭地拔起二十余米,扶摇直上,玉笔临宵,大有诗仙太白笔下“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的意境。千百年来,求神的,许愿的,祈祷的,上香的……络绎于山间小道,芸芸众生心中那份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对甘甜如饴的追求,驱使着一代又一代的人儿顶礼而来,焚香而去,青山绿水之间,便多出了一些因年代久远而堆积如山的祈愿与祝福。
立山就这样披着山水与宗教的锦裳一路走来,它的伟岸与高峨,不仅背负了一代又一代善男信女的嘱托,也见证着岁月的枯荣与时代的兴衰。
1933年,一支手擎红旗,头戴八角帽的队伍出现在了立山脚下,猛烈的枪炮声过后,一个崭新的政权诞生了,这就是长胜县苏维埃。虽然这个一切权力归农会的政权仅持续了两年,但红色的浸润、信念的火种却使这片风景如画、信仰如歌的土地在悄然间发生了质的变化,就像《共产党宣言》开篇所说的那样:一个幽灵,一个共产主义的幽灵从此在立山的上空回荡。
野火烧过,春雷打过,杜鹃花层层飘落过,漫长的十多年后,红星终又重照立山,九阳山再度回归赤旗的世界。
1950年,仪陇县设置立山乡,并同置立山区公所。从表面上看,立山已是引领一方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但实际上的立山却并非如此,就象一双鞋,合不合脚只有它的主人才知道。
长胜县苏维埃一度是立山人的红色骄傲,但解放以后,新的行政区划却取消了这个县治,长胜县被戴上红色政权的帽子成了历史的一段珍藏,立山仅以“川陕革命根据地的一个重要组成部份之一”而存在。
立山老母一度是立山人的信仰骄傲,但十年动乱前后,这里香火渐消,立山寨荒草凄凄,到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就连拾柴的幼童,都难以打寻那条上山朝圣的通衢了。直到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立山老母脚下的香火才重又鼎盛开来。
虽有立山霁雪的美景,但距县城八十公里的路途,终使立山成了贫困与边远的代名词。就连改革开放后,仪陇县的领导都曾以这样的口吻教育过乡镇干部:“如果工作再抓不上去,明年就把你调到立山去,到时候别怪我手下无情啰!”
听听,在当时领导们的眼里,立山在仪陇简直就是林冲的风雪山神庙或清朝专门流放犯人的宁古塔,我曾多次与立山人交流过,他们一提起这事儿,无一例外地感到沮丧与寒心。
但历史的公正性恰恰在于它博大精深的戏剧性。2006年,朱德同志诞辰一百二十周年之际,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尤如平地一声惊雷,不仅让穷在深山的立山扬眉吐气地走上了各大新闻的头版。更让仪陇举县奔走相告:
——立山发现了油气!
这个专家叫着龙岗油气田的惊人发现,一刹那改写了仪陇地上无水、地下无矿的资源史,有人说它储量全国最大,比大庆和克拉马依还大;有人说它储量亚洲第一。当然究竟有多大,这都是国家秘密。但仪陇人还是在高速公路上自豪地打出了巨幅广告:“朱德故里琳琅山,中国气都仪陇县!”欣喜与骄傲之情溢于言表。
立山沸腾了,曾经窄小的街道挤满了汹涌而来的人流,无论是本地的农民与商贩,还是外来的油气工人与投机商,全都睁大了寻找机遇的眼睛。拆迁的拆迁,钻井的钻井,经商的经商,朝圣的朝圣。一幢幢簇新的厂房,一排排高大的井架,一个个新近入驻的饭店商铺……让立山日新月异,相信连立山老母都会睁大她那双洞察秋毫的慧眼,重新审视面前这个她守望了千年的世界。
悄然间,立山的百姓开始以称“我们立山……”为快,而立山的干部更是以生在斯地为荣,立山不再是“山神庙”或“宁古塔”,在仪陇各乡镇的排列中,它几与新政、金城、马鞍齐名,成了新的历史时期崛起的别样风景。
透过林立的井架,立山依然一峰突兀,朝圣的红男绿女攀登依旧,只是苦了立山霁雪这景致,越来越严重的暖冬气候,使它虽然银装依旧,但给人心灵不可抗拒的震撼与视觉难以抵挡的诱惑却大不如前了。
图片资料:仪陇县立山镇一角